导语：焦雄屏，有“台湾电影教母”之称。记者在《睡•觉》的候场期间与她偶遇，散场再寻踪影，人已不知所去。幸得采访之机，请焦雄屏老师谈谈她眼中戏剧和电影的关联，以及两者相互借鉴的经验。以下为焦雄屏接受搜狐文化独家专访的文字实录：

焦雄屏

　　【电影人来乌镇取经】

　　搜狐文化：您到乌镇戏剧节，整体印象是怎么样的？

　　焦雄屏：这是我第二次来。我是对去年的印象太好了，今年就跟黄磊申请，看可不可以再来。黄磊说，当然欢迎。我的印象太好，我觉得到这里来，是享受中国人文之美。它真的不是自然景观的问题，还加上人文气息。因为自然景观是老天爷给你的，但是人文的素养跟文化品位把这个镇经营成今天这个面貌，再加上戏剧节的引进，让四面八方涌入的人一起，这个我觉得是真的最值得享受的。所以我是忙里偷闲找个机会到这来享受这几天。

　　搜狐文化：那您逗留的这几天有没有看什么戏，有什么印象比较深刻的？

　　焦雄屏：有啊。第一天开幕的戏看了，《兄弟兄弟》也看了。这几个戏我觉得在想象力、创意、整体规划都非常惊人。今年感觉好像这些戏都非常强势。

　　搜狐文化：跟去年相比，是不是有一些变化？

　　焦雄屏：我不觉得是变化。今年的戏让人特别的有震撼的感觉。可能我去年来，日程有点不对，戏看得不够多，去年的戏也不错，今年是开始就很震撼。

　　搜狐文化：戏剧和电影不分家。在您的电影创作过程中，有没有向戏剧去取经的一些经验？

　　焦雄屏：有的。其实我觉得，电影和戏剧感觉在源头，处理方式很多方面都很接近，所以你看乌镇有好多电影人来。我觉得都是一种取经受益等等。你看像《兄弟》好多它的剪接方法、换场方式、灯光明暗，还有演员用化妆的技术做转场，这些都是跟电影技巧非常相关的。同样，电影都是直接从舞台汲取很多灵感。比方像赖声川导演的《暗恋桃花源》。它的电影和戏剧是两个感觉，可是一样好看。

　　搜狐文化：结合您个人的具体经验，您作为监制过好多影片，有没有什么电影与戏剧联手的经验？

　　焦雄屏：两三年前，在台湾看了一个戏，一个风声鹤唳，非常紧张的舞台剧。我到现在一直在跟剧作家和导演联络，我们想把它搬到电影里。这个还在写剧本当中。这个剧包含了有很多像《达芬奇密码》的那种，非常像电影的影像化处理，我在看的时候就觉得这就是一部电影。我们在看小说也是一样。常常在看一部小说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我大概五六年前已经看到《三体》了。那时候就已经觉得是一部电影了。那时候就觉得《三体》就是应该拍电影的。我知道那时候版权已经卖掉了。我很期待这个电影的上映。

　　搜狐文化：对，内地现在已经有一些科幻电影（跟随《三体》）出来了。

　　焦雄屏：它也会是一出好的舞台剧，只是大家都还没想到。

　　搜狐文化：那可能还需要电影在前面做一个预热。

　　【戏剧演员演电影是驾轻就熟】

　　搜狐文化：据我所知，台湾新电影兴起之初，电影和戏剧互动频繁。像是杨德昌导演和赖声川导演之间有很多的互携互进。现在内地电影也是比繁荣的，您认为这两个领域的从业者要如何打破行业壁垒，展开深度合作？

　　焦雄屏：现在已经发生了。你看姜文的《一步之遥》，他的编剧之一不就是廖一梅吗？我觉得现在很多剧作家和导演都有跟电影方合作的打算。而电影导演或电影演员可以在舞台剧中间吸取很多养分。很多演员都愿意，在荧幕上表演过之后，到舞台上重新回炉，重新建立和观众之间的关系。因为舞台表演和荧幕表演是两回事。那个是有观众的立即的回馈嘛。那个是很扎实的，毕竟拍电影是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组接的，他那是连续性的表演。所以，我觉得无论如何这两个领域真的是息息相关的。

　　你看英国的演员，一般来讲，在电视上或电影上，我看到那么扎实的表演多半来自莎剧。我昨天碰到徐峥，他说他刚在上海看那个“卷福”演的《科学怪人》。他和另一个演员，第一天，你演科学家，我演怪人，第二天换过来。那个扎实的演技是非常惊人的。经过他们那种训练，他们上电视，那就是驾轻就熟。所以我觉得舞台剧是非常有爆发力的。

　　搜狐文化：演员在电影戏剧上的跨界是比较多的。但是比方写剧本的人，会说你是写影视的，就是大众的娱乐的。这可能是从学院就养成的某种偏见。

　　焦雄屏：在一般认定的舞台剧，或者俗称的话剧，以前大家都觉得比较精英的，比较小众的。在台湾，赖声川就打破了这些东西。他推出的《表演工作坊》在台湾每次都是非常轰动，也都很平民化，并没有觉得他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精英的艺术。这个我觉得还挺不错。从那个时候开始，赖声川的贡献我觉得就是把舞台剧这门艺术带进老百姓的生活当中。它本身是书面化的可精进的艺术，但大家都很喜欢。没有人会觉得它是莎士比亚，必须要有多深的文学基础。

　　搜狐文化：我不知道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某些戏剧创作者需要放下姿态做一些更大众的戏。

　　焦雄屏：我觉得戏剧是多元化的。不见得每个人都要去走平民化这条路。你在自己的创作上肯定有自己坚持的理念嘛。我是赞成多元化的。有的人精英，有的人庶民。但并不表示庶民就没有精英的可能性。像诗词也是一样。有的朗朗上口，有的比较艰深。这个我觉得都可以多元存在。

　　搜狐文化：是不是说内容出来了，在包装推广上就需要一些心思？

　　焦雄屏：我觉得内容和形式不见得是一条思路。可能还跟基本的文化和艺术素养有关。当你把这个门槛提高，大家对这些东西都习以为常的时候，你不会它是艰深的。这跟大众教育也有关系。

　　【戏剧新生代需要演练场所和与观众对话】

　　搜狐文化：像戏剧节设置青年竞赛单元，也是在做这个新生力量的培养。您个人对于戏剧扶持有何建议？

　　焦雄屏：我觉得普及化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像在西方戏剧是不分青年、中年、老年的，也不会分你是专业的，还是业余的。你会看到很多人，他平常是上班族，下班以后他喜欢参加一些戏剧表演。他们也会做定期演出。我觉得这个东西是戏剧跟人生结合的一种关系。像乌镇把戏剧引入生活。随时走在街上你看见一些人在演戏。它变成日常生活重要的一部分的时候，它的分界不是那么壁垒分明的。新生代当然是要培养。因为演练或者说练手都是戏剧很重要的元素，不可能不经过排练，不经过准备阶段，马上就成型。它本身是你做过很长的经验，累积得很扎实。所以新生代不断要有演练的机会和演出的场所，跟观众对话的可能性。

　　搜狐文化：还是说回到戏剧和电影。你怎么看“小众戏剧”和“大众电影”？

　　焦雄屏：从定义上来，电影成本高，它的放映必须经过大众化的链条，比如说影院、公映场所，需要大量的观众，这是一般认定的电影。戏剧即使是最大众化的，还要一场场计算，它怎么样跟电影即时的发展会有差别，所以它看起来是比较小众的，在人数上比较难。因为你每一次都是真实的演，它不可能像电影有这么样的普及性。戏剧相对来说比较小众，这是真的。但是它也有大众化的可能性。你常听到某个戏演到一千场、五千场，它的人数基数也不少。所以它发散的可能性不差。

　　【电影观众的自由和戏剧观众的不自由】

　　搜狐文化：那您怎么看，热门戏剧改编成电影，或者相反，电影改编成戏剧？

　　焦雄屏：你是说怎么看他们之间的转换性吗？舞台上的魅力怎么转换成影像语言？比如说电影有些特色是舞台剧没有的。比方它的剪接、特写功能，在剧场你坐哪一个位置，它都是全景或者中景，它不可能特写。一般来讲，舞台剧很重要的是声音和肢体的表演，场景的灯光和幕间的置换，但在电影中，可以轻易地跳过去，因为它有剪接、特写，很多东西它是用摄影机代替我们的眼睛，它的自由度是比较大的，它可以有不同的关注焦点。而坐在舞台下的观众，那个焦点是你自己在决定的。你可能看这个演员，可能看那个演员；你可能看整体，也可能看部分。电影是摄影机代替我们的眼睛去决定，你看的这个焦点。这两个是在语汇上的不同。在互相转换的时候，你就要把这两种语言深切掌握。比如说，在电影中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演员的情感透过更近的距离更深刻地达到观众的心里。但是在剧场里，电影用特写强调的东西你必要靠灯光，演员更放大的演出来做转换。还有把某些东西更加视觉化。

　　我们举《暗恋桃花源》为例，刚才说过。桃花园落英缤纷，在荧幕上看的时候，变得非常美丽。在剧场也蛮震撼的。但通过电影语言它会有另外一种风情。这是非常有意思的。

　　过去两种艺术形式的转换成佳作的都有。也有西欧的导演因为是舞台剧出身，特别能掌控台前和台后之间巧妙的转换。这个非常有意思。这两个媒体是又相干又完全独立的。

　　【看戏有一种介入“事件”的感觉】

　　搜狐文化：我们走进剧场或者影院的时候，都有一种仪式感。但是它们又有某种差别。比方说，看戏的时候你能感觉到跟演员的某种互动；在电影院面对大屏幕可能还是觉得那是一个梦的世界，是很遥远的。你是怎么看剧场和影院呈现的两种仪式感？

　　焦雄屏：我个人是做电影的。看电影的时候，很多是跟荧幕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对话更多是跟导演、跟摄影，因为这是他们跟你剪裁的角度和选取的焦点。我们在看的过程中，在做情绪上的调整和判断作品中的优劣。但是看舞台剧，很大部分是在现场作为event的这个感觉，在剧场和观众的互动。我们可以用掌声或者很热烈的气氛，让我们与台上的关系更加密切。这是两个很不同的感受。

　　搜狐文化：可能是因为影院的互动不够，所以，有些人看完电影直到字幕消失才会离开。而在剧场，恐怕不会有特意的流连。

　　焦雄屏：我跟我的学生都教导他们把字幕看完。这是对电影工作人员的尊重。尤其你如果是相关专业的话，这等于是你对这些工作人员的致敬。你看到这些名单，知道他们的存在和参与。在剧场中，我们也是会等所有人谢幕，一次又一次的完成之后，有一个致谢的感觉，才默默地离开。

　　采编：鲁瞻 摄像：聂酉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