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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印度心经 14 (完)

热度 10已有 6269 次阅读2012-11-15 09:09 |系统分类:转帖-照片| 摄影, 印度

找到客栈安顿下来,已是中午时分,客栈房费400卢比,合八美金,算是合理,站在顶层餐厅处可以看到泰姬陵白色的大理石圆拱,据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滴泪珠。

我的两个“孩子” 坚持要饭后同去泰姬陵,可我实在是怕了这两个活力四射的老顽童。摄影需要平静的情绪,尤其在面对具有超级强大气场如泰姬陵者。而且,从日出的方向上看,最好的光线角度已经过去。

于是,我一人搭了公共汽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来到“胜利之城”。

世界上凡是被称为首都的地方无不深虑远议,至纤至细,但“胜利之城”可能算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五百多年前,这座城市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曾是莫卧儿王朝的首都,当时的阿克巴大帝为了庆祝某位先知关于他有子嗣的预言成真,高兴之余下令在此地建造一座辉煌的王宫,十六年后新都建成,大帝高高兴兴地带着整个朝廷搬进去,乔迁之喜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就发现此地严重缺水,苦不堪言,只好在使用了仅仅十五年后弃都,给后人空余一座保存完好的文化遗产。

由此可见此位大帝绝非逻辑严谨之人,倒不乏天马行空的热情和冲动,是块做艺术家的料。据史实,此公还相当会打仗,一生戎马倥偬,功勋无数。

宫殿由赭红色的砂岩建成,方正整齐,经纬有度,从整体上看,有点类似故宫的格局,庭院深深,错落有致,但气势上却相去甚远。

治国需要心胸和气势,国家愈大,驾驭起来所需的心气就愈大,欧洲小公国国王住的是精巧的城堡;莫卧儿大帝住的是堂皇的宫殿;而我天朝帝王的皇宫无论其森严伟岸、富丽宏大都无出其右者;巍峨夺人之势冠绝全球。

大抵统治小国者目光止于国界,驾驭大国者心气纵横无疆,无怪乎他们自称为“天子”--这个读起来温润的名词背后是一种目无他邦、藐视天下的帝国霸气。

豪气断非出自弹丸之地;韬略绝非生自狭隘之心。

红石宫殿保存得相当完好,屋檐斗拱仍然雕刻精美,轮廓清晰。抬眼处,满目红墙红瓦,沉沉甸甸透着历史的厚重感。

空旷冷漠的宫殿里游人稀少,忙碌的倒是天空中结对而飞的鸽子,咕鸣破空,穿梭追逐,在红墙上落下倏尔而逝的道道黑影,像是抽在墙上的道道皮鞭,鞭痕所至,丝丝寂寥炸开,弥漫无声。

鸟影穿梭,似岁月般杳然无痕。五百年,弹指一挥间,这些鸟儿的祖先定然也曾在莫卧儿大帝的头上掠过;在弄臣的耳畔欢鸣。一代代,它们俯瞰着人寰巨变;一辈辈,它们翱翔在同一片蓝天。

我站在烈日炎炎的后宫庭院,把相机架到额头上,静候着鸟儿们飞到取景器里的最佳位置。它们见证了不朽的历史,我的相机可以让它们同样不朽地永远飞翔在人类虚拟世界的某片天空。

鸟儿的翅膀划破时间、划穿岁月;羽翅下,容颜不驻、春秋似水。

四十多分钟过去,手臂发麻,皮肤通红,但心里畅快斐然,像是喝了二两纯酿,飘然微醺。

在一个红石雕成的亭子里,看到了类似中国斗拱结构的石柱,沉重的石雕屋顶被一块块长条形的巨大石条叠叠托起,层层递下,视觉上极其精美有序,看起来坚不可摧。

曾看了不少其他文明的遗迹,最感慨的是能够历经人世沧桑遗留下来的大多为石头建筑。岩石,这种自然之物,不仅能经历时光的研磨而不坏,更能经历人间的浩劫而幸存。在没有炸药的时代,朝代更迭、宗教变迁并不能毁掉巨大巍峨的石制宫殿,比如埃及的卡纳斯神庙,比如雅典的帕特农殿堂。

相比之下,中国历代建筑绝大多数为土木所建,即使不消失于岁月天灾,也难逃战火蚁虫之祸。遥想阿房宫三月不息之火海、葬身于八国联军之圆明园,又岂能不扼腕痛惜。

文化的进程有如婴儿的成长,可爱之处月月不同,惊喜之处岁岁皆异,妙处不可复制、童真无法回头。因此,楚歌余音不袅,唐诗妙韵难寻;想那在火海中灰飞烟灭的文化珍宝,该有多少天才之作!

在日落前金灿灿的暖光里离开了胜利之城,回到城里时天色如墨。

街巷里灯火通明,游客接踵,由于最近一直行走在著名的旅游城市,生活条件明显改善,甚至可以偷偷喝到不列在菜单上的啤酒。

找了一家楼顶餐厅坐下,平房顶上拉着一根电线,几只微弱的灯泡有气无力地亮着。地面上尘土扑扑,条条砖头砌成的坎儿像条条绊马索横在饭桌之下。老板前来客气地问好,点上了一只细细的红烛。

黑色的凉气自夜空中伴着星光泻下,我拉起衣服上的帽子,卷上一支烟,感受着烟草的芳香,品着酒杯里久违的苦涩清凉,看着楼下小巷子里灯红酒绿,人影攒动,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旅行,而是在旅游。

“天阶夜色凉如水”,一丝孤独无声地在酒杯里浮动,冰凉地在胃里翻涌。

饭后,找了个网吧给家人报平安。在前段旅途中,写回去的email都是只言片语,结果被我那文采极佳的姐姐斥为“糊弄”,从此只好打起精神,谨慎行文。

网吧里空气龌龊,拥挤不堪。我左手边坐了一对韩国情侣;右手边一字排开坐着三个英格兰姑娘,正在“声乐”视频。

语言是情绪和美感的载体,仅以语音语调而论,法国男人的音调最悦耳,一张嘴,就飞出一团浪漫,所向披靡;而女孩语调最动听的当属英格兰音,顿挫之间,宛若音乐,洋溢着无比的性感,我几乎无法抗拒。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字,一边竖着耳朵欣赏着美妙的女声三重奏:

一个姑娘在跟父母撒娇,浓浓的鼻音绕梁三日;远隔重洋的是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鬓发始花的爸爸坐在沙发上抱着个暗红色的枕头;妈妈抱着只白色的小狗,两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靠门口坐着的女孩说起话来如同扫机关枪,她用性感无比的英格兰腔跨了地球对她的男朋友说:

“你要是脱衣服我就脱。。。。。。”

第二天清晨,起了个大早去看日出中的泰姬陵,心中并未寄奢望。盛名笼罩之物大多媚俗;动人心弦之气常寄于市井,且一直以来,猎奇都并非我摄影兴趣所在。

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路灯尚明,在黎明的微雾里发出一团团暖光,像是悬挂在树梢上团团黄色的棉花球。几头高大的骆驼慢悠悠地徜徉在巷子里,时而交颈相摩,喃喃低鸣。

穿过层层安检和长长的等待队伍,拐进一座门楼,抬起头,泰姬陵赫然见在前方,瞬间,像是被摄了魂魄,我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

初升的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空气里依然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一缕缕金光像一支支金色的利箭把淡雾射成千疮百孔的筛子;穿筛而过,万道金光齐射在端坐于蒸腾雾气里的那滴白色泪珠上。

那泪珠不似传说中的雪白,朝阳给它镀上了一层灵动隐约的淡金色,亚穆纳河水翻起一片青灰色水雾,蒙蒙地漂浮在身后;它端坐在一片青白色的绰约之中,妖娆中带着庄严,肃穆里带着浪漫,大气灵秀,不可方物。

印度的古迹大多都有相当强的气场,它们挟着历史的荣光、带着智慧的余香,似是孤芳自赏的生物体,低语着往昔的辉煌。然而泰姬陵所拥有的却远远不仅是这些,它是另一层境界的艺术品。它披着历史加身的华袍,更含着一股精气,从岁月深处飘来,游离不散,直慑人魂魄。

这是一座从任何角度、在任何光线里看都异常美丽的建筑物。它的美,一如很多妖魅之物,在于统一了水火不容的极端,比如:矛和盾、刚与柔、阴和阳。。。。。。

陵墓的底座线条阳刚,稳重巍峨;顶部曲线柔美,轻灵欲飞。柔美和方正交织缠绕,蔓延开去,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

陵墓通体雪白,间或有黑色大理石镶嵌的铭文游走在娇肤似的白色大理石上,门侧的墙壁上用彩色宝石镶拼出精美的花饰。

泰姬陵有一种模棱两可的气质,同时具有女性的娇媚和雄性的压迫感、模糊的似曾相识和清晰的现实感;它迷人而难喻,近在咫尺而又远不可及。

赤脚走在冰凉的白色大理石基台上,雾气漫天,四体微寒。一股令人敬畏之气从脚底、从天空、从四面八方渗入百骸,浸入细胞,融入灵魂,无所遁形。

那是浪漫,无可救药的浪漫。

泰姬是近400年前莫卧儿国王沙贾汗最宠爱的第三位妻子,在给他生第十四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前她对国王说:

“如果你爱我,就给我造一座举世无双的陵墓。”

泰姬死后,沙贾汗痛不欲生,倾帝国之力花了22年时间修建了泰姬陵。民间传说当泰姬陵建好后,国王下令把建造泰姬陵的两万名工匠的手全部剁掉,使泰姬陵成为绝响。另一个传说是,国王计划在亚穆纳河对岸用黑色大理石为自己造一座镜像泰姬陵,与爱人永恒厮守。

黑白泪水,隔了阴阳,亘古流淌;世代情人,跨了河水,永世凝望。

虽然史学家对这两个传说都持否定态度, 但是我觉得后一个说法应该有考古依据,因为整个泰姬陵是个极其和谐平衡的结构,处处是完美的对称,堪称视觉上的音乐,但唯一一处视觉上的跳跃之处,就是棺椁的位置。 在陵墓中有两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雪白大理石棺椁,较小的属于泰姬,处在整个陵墓的中轴线上,和整个建筑群完美地对称平衡,而旁边较大的为沙贾汗的棺椁,十分不协调地挤在侧面,明显地让人感觉并非国王的初衷。

沙贾汗在泰姬陵造好后不久就被儿子篡位,软禁在河对岸的阿格拉堡,每日从窗口遥望泰姬陵垂泪,直到八年后去世,被葬在泰姬旁边。

以文明的进程来看,泰姬陵这种建筑已经绝后。我们生活在一个紧密相连的生态圈里,稳健地向集体意识融合的同化方向发展。为一己之情,倾国家之力已经不可能,即使有人富可敌国。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教精读的裴老师给我们那些小毛孩儿出了一个命题:

“什么是文学作品里永恒的主题?”

我们面面相觑,哪里答得出来。风华正茂的老师笔直地站在讲台上,目光通亮,一字一顿地揭出谜底:

“爱与死!”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用毕生的时间追逐爱情、避讳死亡;在无可奈何里,我们黯然接受宿命的结局、感情的无常。

我们是一群天真的孩童,在一列没有终点的火车上追逐窗外飞舞的蝴蝶,直至到站,列车远去,蝴蝶无踪。

泰姬陵和它凄美的故事把“爱与死”如此完美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圆润精致、甘苦怡人,如一道人生的大宴,像一出永不谢幕的正剧。

我们都想揭开谜底,我们则必将失败。

这就是泰姬陵摄人魂魄的秘密,它用一幅音乐般和谐的完美结构;用一滴洁白如雪的石头泪珠,昭示了一个简单的残酷事实,如同那张雪白羊皮下面灰色的狼。

带着飘渺的情绪步出泰姬陵,回到客栈退房,向前台问起两个老顽童,经理一脸不高兴:

“巴巴吉一早就走了,昨晚还跟我们吵了一架,说热水有问题,半夜要换房间。”

我幸灾乐祸地暗笑:“你以为伺候老小孩儿容易么?”

搭了辆突突来到火车站,寄存了大登山包,然后背着沉重的摄影包步行到阿格拉堡。这是在泰姬陵的光环下黯然失色的另一处世界文化遗产--沙贾汗的堡垒和宫殿。

阿格拉堡同样为红色沙石垒成,庭院幽深,重重叠叠,不失为出色的古建筑群。但人们蜂拥去看的却都是那个老国王遥望泰姬陵的窗口,看来情种人人爱,更何况人家的故事是用生命写的。

泰姬陵业已不朽,成为千古绝唱;爱情故事还在继续,直至地老天荒。

晚上搭八点半的夜车去印度之行的最后一站--Jaipur。落日后无处可去,吃了点饼干加啤酒,早早来到火车站,一看候车室的昭示牌,不禁气馁:

“12307号火车将晚点五个小时。”

印度的火车如果准点,必为奇迹,此乃在印度旅行必须接受和习惯之事实。

长夜漫漫,自从iPhone被偷之后,这样独行的等待时间非常难打发,没有许巍、没有书,只好拿出撕成一页页的《孤独星球》来看。

我出发前就没做攻略,到了印度之后或者结伴而行,或者从逆行的背包客处获得了大量信息,因此那本网友赠送的砖头厚的《孤独星球》没翻过几页。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印度之行的尾声,我竟在百无聊赖之中用五个小时通读研究一个城市,连每个商家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放过,反复细看了几遍,以破解其区号规律。

LP对Jaipur的介绍异常详细,因为Jaipur 是罗加斯坦邦的首府,有购物天堂之称。它甚至给出了一条3.5公里长的步行购物环线,告诉读者从哪里右转进入首饰市场,再从哪里左转进入布料市场,非常之婆婆妈妈,让我十分怀疑这部分文字出自酷爱血拼的女性之手。

五个小时后,冲出候车室,来到臭气熏天的站台上左右翘望。夜色中的车站空空如也,火车无踪,唯有月台上悬挂的红色LED电子钟慢腾腾地、催眠似地跳着。细看之下,那些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竟还不同,分别相差了几分钟。

都道印度是软件大国,为何分布在数个月台上的十几个小小的电子钟都不联网,难道要架起云梯爬上去调整时间不成?

问了旁边的人,说火车将晚点六个小时。再到大厅一看,更晕!大厅里电子昭示牌上不仅显示的列车到站时间和候车室里牌子上的不一样,连车号都不同,省略了前面一位数,怪不得广播里总听不到我的车号,原来也是省略了一位数。

印度是个有条不紊地混乱着的社会,在乱七八糟地有序前行。面对这些不可思议的矛盾之处,外来之人唯有叹服。

夜已深,寒气起,我穿上所有的衣服,仍感寒气逼人,于是把洗脸毛巾、浴巾都拿出来盖在身上,迷迷糊糊地缩在冰冷的铁凳子上打盹,隐隐约约间听到广播里不急不慢地宣布: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Super Fast Train)将晚点七个小时!”

“这是冷笑话么?”我真的是笑不出来。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将晚点八个小时!”

“超级快车?真TMD油墨!”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将晚点九个小时!”

“唉!当强奸不可避免,也只好权当享受了。”

此时是清晨五点多钟,我已经在车站等候了十几个小时,那辆超级牛车还是无影无踪。接着听到广播又在不紧不慢地宣布: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将晚点十个小时!”

“靠!这哪里是等车?这分明是在冲击吉尼斯世界耐心比赛纪录!”

我动了真火,照这样拖下去,后面的一天就交代了。于是冒险把大登山包扔在候车室,冲进调度室,义正词严地宣泄了一番。调度也无奈,把我支进站长室,说要站长签字;我找到站长,站长把我支回调度室,说要调度签字。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有人给签了个我也不明白干什么的字,写了个看不懂的条子,到预订窗口,递进去,原来那字条是授权全额退票的,否则开车前几个小时退票只能拿回票价几分之一,还给我改了一张正停在三号月台的火车的车票。卧铺是不用想了,就是一不对号的硬座票,即站票。

这时距那火车开车时间只有三分钟,售票员对我喊:

“快跑!”

我飞似地跑回候车室,答应帮我看包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好在登山包还忠实地立在墙边。

飞快地甩包上肩、飞速地锁扣、飞奔上天桥、飞翔下天桥,飞扑三号月台,一头窜进一节车厢,扑通一声坐下,只觉得眼冒金星,喉咙冒火,全身冒汗,多年没玩过百米冲刺,估计这回是定然破了保持N年的个人最好成绩。

颤巍巍地掏出包侧面的水瓶,抿了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旁边的人这车是否去Jaipur,那人摇摇头,脖子晃来晃去;抓住另一个人问,那人又摇摇头;遥问站台上的一个人,那人也是摇摇头,我这才放下心,坐下专心大口喘气。

在印度必须习惯的另一件事是印度人的摇头。摇起波浪鼓,配上黑白分明的美丽大眼睛,印度人尊荣不敛、喜感四射。

就这样,又经过六个小时,终于抵达Jaipur。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共费时二十多个小时,足够国际航班在我两个家乡之间的太平洋上飞一个来回。

(十七)心经

烈日当空,饥肠辘辘地背包走在Jaipur的大街上,很快就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拿着蓝妹妹给我的地图,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客栈。

客栈装修得相当漂亮,墙上手绘着罗加斯坦省著名的靛蓝仕女图,古色古香。

老板说房费六百卢比,问他是否有折扣,他目不斜视,傲慢地说:

“你看看我们的招牌,我们这是Hotel,不是客栈,没有折扣,就是一天六百。”

我扬起手里他们酒店的免费地图,告诉他我是一个多月前曾经在此投宿的一个中国女孩推荐而来,然后报出蓝妹妹的名字,立刻,老板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

“啊?是这样呀? 那我给你打个折,一天三百。”

一句话,气得我直翻白眼,这哪里是打折?这分明是赤裸裸、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憋了半天,终把抗议之词咽下。

我暗叹一声,仰起头,望穿天花板看了看天堂下的碧空。人言“死诸葛能走生仲达”,想不到在和蓝妹妹分手二十多天后,还能享受到这个极品背包客姑娘的惠顾。掐指一算,蓝妹妹的签证快到期,她应该就在这两天穿过保克海峡,到达斯里兰卡,开始她的另一段旅行。

作为省府,Jaipur尽管仍然十分印度,但现代化面貌始现,夜晚的街道霓虹灯闪烁,两旁立着国际知名酒店的招牌;穿红戴黄的肯德基和麦当劳在隔街打擂台。

自此,我啃饼干充饥的日子结束,再无饥饿感。

随着印度之行接近尾声,我的心情也松弛许多,逐渐走出创作情绪。放下行囊,决定先放松一下。搭车来到市中心,按图索骥,找到了据说是印度最豪华的一家电影院。

印度是世界电影大国,但它的“宝莱坞”风格对我毫无吸引力,印度电影给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的《大篷车》以及大街小巷回响着的《拉兹之歌》上。

买了张最贵的包厢票,排队众人纷纷对我指指点点,目光里流露着不解。终于,有人好心地指出这是一部讲印度话的电影,我微笑着告诉他没关系我看得懂。

电影院里铺着厚厚的玫瑰色地毯;盏盏射灯昏暗地照着墙上的手绘油画;厅里的真皮沙发柔软舒适,整个电影院散发着上流的、慵懒的怀旧气息,宛若夕阳里的一只残败的红玫瑰。

凋谢了的优雅,永远最为优雅。

旁座是一对年轻情侣,西装革履,举止优雅,目光明亮自信,透出良好的教养。聊起天,果然,他们是印度的金领,在跨国银行工作,话语里可听到“外包”、“融资”之类的名词。他们是慕名而来的外省人,看来此电影院果然有名。

电影讲的是两个底层帅哥奋斗发达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凭心而论,其制作水平、节奏控制、摄影手法都可圈可点,只是剧情十分穿越,编剧相当狗血。好在通篇充满帅哥美女,加上歌舞欢腾、服饰亮丽,非常之养眼。

一场电影看下来,心中升起一个名词—“欢乐电影”。在电影放映过程中,每当银屏上出现高潮,电影院里一片呼号,掌声四起、口哨横飞、喝彩不断,仿佛不是置身电影院,更像是在足球场。

其“欢乐”也许来自电影和现实的距离,银屏上主人公开着跑车,住着别墅,衣着光鲜得不似人间,这些和现实中灰蒙蒙的街道,举目可见街头露宿者有着天渊之别。

当一张饼被画得太完美,就连充饥的功能也失去,只能挂在墙上遥看,让自己欢乐一下,这就成了印度的电影。

第二天下午,我一边翻看着相机里的名片,一边步行来到一家珠宝店门口。对着大街的店门窗被毯子遮得严严实实,看门人把我让进侧门。

Jaipur是印度的宝石之都,大街小巷林立着珠宝店。这家店成立于1852年,曾为皇家御制珠宝,出品不凡,最富盛名。

珠宝店并不大,散发着一种家的温馨,地毯柔软,红木家具略显拥挤,橱柜里各种宝石首饰闪闪发光,墙上挂着一些名流来店参观的照片,我认出其中的查尔斯王子、日本天皇皇子、甘地夫人、数名获得过奥斯卡奖的好莱坞女星。

店员的英语流利,态度亲切质朴,毫无夸张做作之气,她端来一杯清水,把一堆首饰堆在台上任我挑选,竟然转身径自离去。

一个面色黢黑的中年男人路过,和我聊了会儿,看着他眼熟,猛醒他就是墙上照片里和名流合影的老板、珠宝店的第七代掌门人。我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他说等会儿别走,我给你看一些名牌珠宝(Designer’s Jewelry)。

未几,老板把我引进他的办公室,凌乱的办公桌上随意摆放着几个大大的金丝绒托盘,上面珠光宝气,放满了各色项链、戒指、手镯之类的珠宝,最大的一块祖母绿竟大如婴儿之手,在一堆钻石中放着绿幽幽的光芒。

老板打开铁柜子,拿出一堆黑色的金丝绒盒子,每打开一个盒子,屋子中就绽出一道光芒,或绿、或红、或粉,最多的是钻石的璀璨。

他自豪地说多数设计出他自己之手,说着,递过来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

“你看看这设计,摆在那里是个珠宝盒,打开翻过来就是一个手镯,这个价值25万美金。”

那手镯为暗银制成,上面满天星般镶满了钻石,最小的钻石看起来也有三、四克拉,我掂了掂,暗忖这么重的东西戴在手腕上估计很快就半身不遂。

老板又递过来一个牛角般的大东西,我双手端起,上面的钻石更加硕大,密密麻麻地摸起来像是算盘上的小珠子,钻石的纯度似乎不是很高,也未切割出最佳的反射角,但胜在数量和体积。

“这个项链的设计具有典型的罗加斯坦民族特色,价值50万美金。”

轻描淡写地,他仿佛在说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而我,则是在看大脑里冒现的一张片子,片子里一个练就了铜头铁项功夫的华服新娘正佩戴着这件沉重无比的首饰。

“跟我来!”

老板说着又意犹未尽地带着我来到后院车库,里面摆着两辆锃光瓦亮的古董劳斯莱斯、一辆三十年代的奔驰和一辆古老的凯迪拉克,他说搜集古董车是他的爱好。

告别了老板及店员出来,回到灰尘仆仆的街道,像是从墙上的美丽画饼跌回现实。今天,毫无缘由地,做了一回“欢乐电影”里的主角,捧到了这辈子拿过的最贵的东西。

50万美金,对于普通印度人来说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据说,有的穷人一天的生活费只有10卢比,相当于20美分。

拥有财富并非罪恶,这个珠宝店的传人虽然富有, 但毫无骄横之气,处处流露出自然的优雅、品味、从容、教养和对人的信任,如果世人大部如此面貌,实为社会之幸。

从印度回来后,在倒时差的无眠之夜,偶然翻看一部BBC拍摄的印度记录片,在介绍有关印度珠宝部分的一集中,我竟看到了那被毯子遮挡住的店门和面色尚白的掌门人。他手里依然拿着罗加斯坦风格的满天星,说话依然不紧不慢,只是容颜年轻了十几载,不禁感叹岁月果真是一把杀猪刀,刀锋过处,风华不再、青春枯萎。

三天后的清晨,背着包走下火车,再次踏入德里。

左右翘望,突然发觉入眼的一切都很亲切。一个半月前刚刚到达德里的时候,深感印度首都之落后、混乱和肮脏,可现在,当把半个印度逛遍之后再来看,竟觉得它相当现代化,起码,车站里人人都穿着鞋子。

寄存了登山包,来到市中心的麦当劳,门口坐着一个智障的孕妇乞丐,头上裹着黄色的头巾,浑身泥土。一个半月前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只不过此时肚子大了些许。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寻思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未做,于是在桌子上铺开德里地图,拿出一只笔,放在地图上一旋,那笔就滴溜溜地转开去,最后笔尖指向一处。

来印度之前,我原计划把行程的最后三天留出来,做一次完全无厘头的旅行,飞到笔尖所指的任何去处,哪怕是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可是,来后方知,印度实在太大,仅仅把南北走遍即需数个月,我那点时间仅够局部地走马观花;而且,在习惯了背包行之后,我已经沾了地气,感觉坐飞机旅行像是天边的事情,宁愿背着大包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地雷”遍布的印度大地。

笔尖所指之处有一个蓝色圆珠笔画的小圈,那是刚来印度时随手画的,也是一处古迹。

出门来,在孕妇前面放下些钱,飞似地逃开。

搭了地铁来到古迹门口,不禁失笑,歪打正着间,这竟然是一处世界文化遗产。

印度共有15处世遗古迹,照片印在全国统一样式的门票上,细数之下,我看了沿途所有的8个,其他的都散布在南印。

我本无计划专门去看任何世遗,可是,稀里糊涂间竟然一个没漏地跑遍,每次都是到了门口方知,最后这处还是圆珠笔给指的,看来旅游攻略当真无必要。

吉人出门,自有天助;若无天助,自有笔助。

古迹里断壁残垣,中间如定海神针般立着一根七米高、无法合抱的黑黑铁柱。虽然看起来毫无吸引眼球之处,这铁柱却大有来头,它建于公元前后的古普塔帝国,在两千年的时间里,屹立于风雨之中,浑身上下竟毫无锈痕。

黑黑的铁柱看上去油润冰凉,坚实得让人气馁;柱子的表面略显粗糙,粗糙里渗出来的并非是沧桑,而是一派无动于衷的漠然之气。

任何一件经得起两千载风雨考验之物,理当漠然,这是它的资格。

铁柱的建造之时正值印度古文化的巅峰,各项科学均执世界之牛耳。用印度人自己的话讲,当时,中国人是瓷器之大师,他们是铁器之大师。如今,铁柱的配方早已失传,如同越王勾践之剑,成为一个文化迷雾里的传奇。

在落日的余辉中,我把四部相机里的胶卷全部扫完,长吁一口气,虚脱之感顿起,心中空空如也却又充盈饱满,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此般时刻,Better Than Sex!

乘着夜色来到机场,在和安检员进行了照例的口舌之战和不懈的坚持之后,他们满脸狐疑地对我的一百卷胶卷进行了手检。

终于,满身大汗地坐在了候机厅的长凳上,腹中依稀有些翻腾。

印度之行,淅沥一路,算是有始有终,此为人品靠谱。

环顾左右,突然发现机场里昂首阔步的众多人等,都是我在一个半月的旅途中几乎没有遇到过的商业人士,看着他们手提电脑包、衣着光鲜、指点江山的风采,一股久违的窒息感顿然而生。

我的流浪就这样结束了么?

不!

脱了鞋,盘腿坐起,阖上双眼:

我在飞,滑过扑朔迷离的白雾,掠过浩瀚无垠的绿霭,直抵那片黑色森林;

我在跑,穿过月光疏射的古木,奔过蛇行错节的枯藤,迷失在无尽垂荫;

我伫足长啸,惊起空山栖息的夜鸟,遏静蜿蜒暗涌的溪涛,草伏树摇;

我蓦然回首,八千里风月,来路渺渺。

忽有彩蝶轻舞翩迁,灵光乍现,戚戚然竟得了玲珑心一片。。。。。。

我打开行囊,唯见一本厚厚的经书,封面题着一行小字:

“你是自己的主人。”

翻开来,竟然空无一字!

清风乍起,一片干枯的菩提树叶自无字书中飘然而下,拾起定睛看去,只见上书:

“好好活着!”

原来,这,终是我爬山涉水、从西天取回的《印度心经》。

有缘者得之、有意者阅之、有悟者证之、有道者行之。

前途天尽头、独然梦醒时分,与君共勉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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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9 个评论)

回复 渔夫 2012-11-15 11:54
非常非常感激楼主的转载,谢谢。
回复 老糊涂 2012-11-15 12:54
      
回复 fuji 2012-11-15 14:45
好看!哇,真长。。。
回复 铜山 2012-11-15 15:00
谢谢分享~~  辛苦了!图片都非常精彩~!
回复 照偏天地 2012-11-15 15:37
谢谢!
回复 楚楚 2012-11-15 17:46
老乡:谢谢你的好文哈,等我忙完这些日子,打算找两天时间,好好读读~
回复 老黑鱼 2012-11-15 21:02
好文字,好照片。
回复 yuki 2012-11-15 22:14
       谢谢!好文好图!
回复 ojx111 2012-11-15 23:27
楚楚: 老乡:谢谢你的好文哈,等我忙完这些日子,打算找两天时间,好好读读~
楚楚好. 等候你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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