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惟一的学工经历
宜修
文革的最后一年,我随学校去北京乐器厂学工。那是我平生惟一的一次学工。在工厂都干了些什么活儿早忘了,有两件事却深深地刻骨铭心。
第一件事是因为被分配到钢琴车间(“星海”牌钢琴的摇篮)而留下的印象。刚刚听说被安排到钢琴琴板车间,我心里颇有几分兴奋。钢琴,那是小时候可望而不可即的阳春白雪。学校里的音乐教室也不过只配备一架风琴。钢琴还是在少年宫参加合唱时才有可能接触到的。
可惜这兴奋没持续多一会儿,就被琴板车间的师傅领着我们走进钢琴车间那一刻给断送了:这听起来那么高雅的钢琴车间,怎么到处充斥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儿???要不是因为怕被指控为“资产阶级思想”,那车间,我连一步都迈不进去!
后来才发现:原来钢琴的琴板是用现场电炉子上熬制成的鱼鳔胶来粘合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那儿坚持了几个星期,更不记得自己在那车间都干了些啥活计......反正日后一提起学工,我就满脑子的鱼鳔味儿......
要说鱼鳔腥臭,好歹还是感官上的折磨。想想反正日后不一定会一辈子在琴板车间工作,也就连咬牙、带跺脚地挺过去了。然而,在那个上山下乡是毕业后的必经之路的年代,人人都将不下乡而进工厂视为除当兵外的最佳出路。带着这种好奇,我想一窥北京乐器厂,这家应该是和阳春白雪最为接近的工厂的究竟,来判断日后有否“当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的可能。
每天午休时分,是工人们谈天说笑的主要时分。因为和工人们一道在食堂买饭、用餐......,这期间和工人们有过最多的交流。让我既跌破眼镜,又大失所望的是,师傅们,尤其是年轻的工人们,男男女女在一道,常常开一些我们这些刚刚开始步入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时而听得懂、时而听不懂的荤玩笑,让我们懵懂之中有着难与人言的害羞,他们笑闹间肢体的碰撞更让我们这些在学校秉持“男女授受不亲”的学生们难以接受。这件事,给我的感觉比琴板车间的鱼鳔更为腥臭,两三天下来,就颠覆了我自小所受的正统的崇敬工人阶级的教育。
我不禁联想起二哥退伍后,首轮分配被安排去北京第一机床厂时,母亲和二哥的深夜对话:“能不去工厂,尽量不去。再等等,看看有没有科研单位和机关。哪怕只是在科研单位、学校、机关烧锅炉,整体人文环境也还是强的多。”
年轻的男女师傅们的那些口无遮拦的荤笑话和他们之间打闹时的动手动脚,让我第一次见识到一个与自己成长氛围迥然不同的人文环境。我暗下决心:毕业后哪怕去插队,我也不要进工厂!”
几年后,“伤痕文学”的浪潮中,我才有机会领教到上山下乡运动中的一些着实令人不敢恭维、比我在工厂见识到的那些令人极不舒服的现象更为不堪的社会阴暗面......毕竟,我身边那些插过队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因着他们自身的善良持重和良好的家教,从没忍心告诉过我这些。
所幸,学工之后不久,就开始恢复高考了。我们的命运彻底转变了!
二零一三年九月二日夜录